——給我的十五歲

    冊冊相信，多年后陽光燦爛的日子里，他一定還會記得那個有狗尾巴草的夏天。
    一、
    存在了一年多的感覺無疾而終。沒錯，“存在”，是因為冊冊不想用一個含有主觀情感的詞來形容這段感情。事實上，提出分手的時候，冊冊覺得就像講完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，主人公終于得到了應得的命運。冊冊轉過身，臉上是麻木，或許夾雜著一絲迷惑和疲憊，離開。
    之后當冊冊意識到自己的冷漠時，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    但還是會痛：過去的日子像故宮博物館里的國寶，被厚厚的防盜玻璃隔著。似乎很近，然而碰不到。冊冊終于很悲哀地意識到，記憶如果不被加深，是會退色的。這也許是一年多來，冊冊第一次感到如此毛骨悚然的涼意了。
    二、
    騎著自行車行駛在上海最繁華的主干道上，任耳旁夾雜著塵土與銅味的風呼嘯著拂過。冊冊抬頭，天湛藍湛藍的，童話似的純潔。
    這也許是冊冊喜歡夏天最主要的原因了：只有在夏天，上海的天空才會一改以往灰蒙蒙的尷尬表情，露出孩子氣的藍色。
小路口，紅燈。
    冊冊老遠地就踩了剎車，然后冷冷地看著騎摩托的男人女人們一點點往對面挪動，伺機在橫穿的機動車的空隙中到達勝利的彼岸，像是馬戲團里準備躍出籠子的棕熊。冊冊有些嘲笑地想：難道他們的生命真的如此低賤，真的就等不起這幾秒鐘么。
    衡山路的行道樹茂密得能遮得住烤箱似的太陽，卻擋不住喧囂的喇叭聲，也擋不住冊冊想要把車騎到最快的欲望。似乎自行車是屬于叛逆的，冊冊想。他發過誓，以后即使有錢也不買轎車，要騎著這輛破舊的老朋友到天涯海角。
    冊冊歡快地哼起了一首歌，之后發現是《單車戀人》，再之后發現自己已經很嚴重地走了音，于是索性打消了唱完下兩句的念頭——
    單身，
    普契尼詠嘆悲壯的選擇。
    把背影剪成窗紙貼在胸口
    喜歡臨摹你課桌
    ……
    三、
    有人用叫冊冊名字的方式把他從不知發了多久的呆中喚醒。
    冊冊條件反射似地從斜倚的課桌旁彈起來，站直了身子。葉子手里捏著一根狗尾巴草，笑得像海南七月的太陽。
    冊冊沒聽葉子說的什么，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腔，注意力卻全被她手中的狗尾巴草吸引住了。
    “給我看看行么。”
    冊冊在葉子答應之前拿過了狗尾巴草。顫抖著的草頭還沒完全成熟，還驕傲地昂著頭，翠綠的、毛茸茸的。冊冊小心地撫了撫那纖細的絨毛。
    “哪兒采的？”
    葉子又笑，很神秘地笑，等冊冊幾乎等得不耐煩了才說：“姚姐給的，我不知道……”
    那天下午，在仔細搜索了整個校園之后，冊冊終于在宿舍樓的一角發現了狗尾巴草。一叢稚嫩的小草挨著身后的墻頭，頭，一樣驕傲地昂著。
    冊冊抓來了葉子，在后者一番驚嘆之后，小心地拔起一棵。葉子一口一個“好可愛哦”，這次換冊冊只是笑。
    四、
    我們就像狗尾巴草/在這被城市所遺忘的角落里/堅強地哭泣
    冊冊在家門口發現狗尾巴草之后，寫下了這首不知所云的短詩。
    不知道多年之后，冊冊想，當自己再回憶起“青春”這個詞時，會不會還記得那些閃光的碎片——
    晚上靜得神圣的風雨走廊，漏雨的校車，蚊子直叫喚的金魚池，還有跑道上高大的樹——冊冊固執地把它們叫作雪楓樹——投下的肅穆的樹影，還有被騎得咔咔抗議的自行車，還有滲著汗味的羽毛球拍……
    抑或許，冊冊下意識地點了點頭，所有的這一切回憶，都只是回憶，永遠地停留在十五歲，那個有狗尾巴草的夏天了。